火烈鸟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朱心潼

我曾多次去过动物园,但大多数动物对我来说都是过眼烟云,并没有留下印象。即使有,也是如同一张发黄的老照片,面目模糊。但有一张照片,清晰至极,令我记忆犹新。

那是在苏州动物园。河滩边,一群火烈鸟,大约六七只吧,矜持地单脚立着,却是都在埋头大睡,红色的脑袋插在浅红色的羽毛里,颜色区别并没有鲜明得如同水火不相容,却也并不模糊,看起来很柔和,像落日埋在晚霞之中。但似乎有些不成比例,一根细细的橘色脚杆支撑着球一样硕大的身子,似乎微微一阵风就可以将它吹倒。那瘦骨伶仃的脚关节处,生出了一个颜色略深的小球。我不禁浮想联翩:难道是因为不堪重负磨出的老茧?却还是美的,只不过是一种异乎寻常的、标新立异的美。

我站在那儿看了许久,它们却都如一幅精致的画卷,嵌在蓝天之下。不管是流水的淙淙,还是游客的喧哗,都不能使它们动容。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,谁都没有变换姿势。它们没有鹭鸶的庄重,没有羊驼的憨厚,它们有的,是孔雀那样的高傲。

我正在心里将它们与孔雀相提并论,让我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。按理应该优雅、内敛的它们其中一只,优雅够了,内敛够了,就在几十束探照灯般目光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把脚抬起,打了一个大呵欠。那场面,不光难看,而且相当不雅。当它终于有所行动的时候,我们本来是惊喜的。你看,它露出了脑袋,原本藏在身下的右脚露了出来,它将脚抬到高处——是在那扁平的黑黄色嘴巴之上了。它全身一览无余,而脖子伸得长长的,似乎正在费力地吞咽什么东西,咽部一鼓一鼓的,优雅荡然无存。接着,它将腿变成一个上端尖尖的“伪三角”,慢慢,慢慢地伸展开。我看得呆了,嘴巴张成了一个“O”,这不是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吗?但被它一做,竟显得如此怪异。它似乎意犹未尽,再将脚边伸直边下垂,最后来了一个“完美”的收尾动作——将脚迅疾地收到腹下,接着,头埋进自己松软的羽毛,又埋头大睡起来。那大开大阖的姿势,把它光秃秃的肚皮和巨大的嘴巴展露无遗。我不禁感叹:火烈鸟这个会做不雅动作的“睡鬼”为什么备受好评呢?它的“庐山真面目”难道被大家选择性地忽视了?我不再仅仅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它了,也不会用带有偏见的眼光去看任何动物了——所有的动物都和它一样有着两面性吧。

在这又一次的回忆中,这张“照片”愈发清晰了。就让它成为我记忆中的一个站点吧,让它承载我生命中一个宝贵的认识——

“美”或“丑”,都只是形容词,并不能成为任何物体的定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