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前宿在三姨家,看到一大摞相册被珍而藏之。一本一本打开,恍然便看到了好舅波折的一生。照片中的好舅器宇轩昂,举手投足间,自有一种亲切随和。其中一张是在印度,好舅入乡随俗,赤着脚,行走在庄严佛寺里。他神态从容,目光炯炯。三姨说,其实那时好舅已然病得很重,发着高烧。那冰冷的地面,一步一步都是煎熬,真恨不得飞过去,一寸一寸把它捂热。然而那是好舅的工作,所以三姨只能眼睁睁看他毅然拖着病躯,咬着牙关,硬撑出一脸精神饱满。
确实,印象中,每次遇见好舅,似乎总是微微笑着,几乎不见重病者的消沉和疲惫。他手握一只茶杯,一派从容淡定。一个大家族聚在一起,难免叽叽喳喳,他亦不嫌喧哗。偶尔发表一下见解,也是未语先带三分笑。使人难以确定,果真身染沉疴?果真需要不间断痛苦的化疗?即便有时略带一些病容,也总是细心的三姨先察觉,一迭声地催他休息,他也不着忙,就连离开的脚步,似乎都是沉稳的。
所以噩耗传来的时候,不是不突然的。知道好舅缠绵病榻已久,然而挣过了春,挣过了冬,挣过了一季又一季。这样顽强的人,一直相信早晚可以阔步走出医院,可以彻彻底底斩断名目繁多的药物和治疗。所以不能接受,等到最后,彻彻底底诀别的,竟是人生。
这才想起,每次到医院去,大抵看不到好舅,总是隔离在重症病房。人生的路还是走到了尽头,留下无尽的哀思让身后的人伤心。站在灵堂里的时候,四面八方的哀乐密密箍箍圈过来,如同一张网,一下一下勒紧。那乐声是一种无情的宣告,是一种冰冷的提醒。灵堂里的亲人肝肠寸断,其声戚戚,其影哀哀。子欲养而亲不待,况且外孙年幼,尚未学会抱着腿撒娇。逝者已矣,是为不幸;生者如斯,情何以勘!
祭拜的人有亲有疏,然而无一不扼腕叹息,“英年早逝”这四个字,最是让人痛心。本来是一生最好的年华,却隔了一副冰冷的棺木。棺内棺外,寸步之距,天人永隔。就像弦谈得正急,却戛然而止;就像峰爬得正高,却断了前路。花圈一列一列堆积,渐渐延伸,似乎正引导着天堂之路;焚香炉内青烟袅袅,那是凝聚了无数泪水的倾诉和思念,一脉脉传递,却永没有回音。
而好舅的笑容,在抑郁的灵堂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那笑容被悬挂在高高的灵堂上空,安了黑白的相框,系了黑色的绸带,无比安详。依稀仿佛,回到每年节日热闹的聚会,正是这样的笑容,轻易化解晚辈的拘谨。可是,我们看到这样笑容的机会,毕竟太少。常常在节日之际,三姨却在病房守护。亲戚间每每提起,总是唏嘘,所能做的,无非是竭己所能,遍访名医,寻求良方,期冀奇迹的产生。而年复一年,无穷无尽的化疗、手术,无穷无尽的寻找、奔波,手术室房门每一次的开阖,于好舅、于家人都是一次折磨。而现在,好舅安然地去了,未尝不是一种解脱?他的生前功德,辗转于不同岗位却一如既往勤勉的付出,自有受其福泽的千万人见证;他的积极豁达,温和慈祥,将永远鲜活地封存于亲人的脑海,留下永远的怀念。
听说好舅生前一直亲近僧人,佛寺新年的钟声,也往往是他敲响。而印度的古刹,早已铭记下好舅虔诚的身影。
法相庄严,请护佑好舅往生净土;
梵音沉沉,请传递亲人殷殷祝福与思念。
逝者长已矣,生者勿永伤。
愿好舅安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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