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乎已经是数年之前,在泰师校园内初遇紫藤长廊,便一见钟情,时时流连。紫藤这样一种很寻常的花,年年见它很恣意地盛开着。细细碎碎深深浅浅的紫,摇曳在浓浓密密沉沉稳稳的叶间,一骨碌一骨碌牵成串,铺张地采摘阳光,承接轻风。每一穗花紧密相依,彼此推着挤着,现在想起,真像是彼时年少的我们,连表情都学了个十足十——一串串开得那么任性,好似都在嘟着脸儿,将所有的情绪和希望铺泻出来。

紫藤架下一年年光阴掠过,我同许多同样有着生动面庞的少年一起,由懵懂开始憧憬,由茫然开始追寻。常常刻意地在此逗留,或是埋头苦读,忘却时光;或是三五知交惺惺相惜,把手夜谈。更多的时候,只是悄然而过,可是记忆,已在不知不觉中张开口袋,全盘兜揽。

走到长廊的尽头,便是教室的方向。最初的时候教室是平房,古老的房子,长长的屋檐,门口两根并不斑驳的暗红柱子。雨天站在廊檐下,看笑嘻嘻的同学擎着伞踢踏而过,渐渐消失在一根又一根的长柱后面,留下一个回味良久的背影,自己先被打动了。这样的景致随着一年后大规模的校园改建而消失,曾怅然良久。就是在这古趣盎然的房子里,我结识了一批性格迥异,然而同样热情单纯的同学,兜兜转转十年后,可以一同去回顾当年的卤莽直率,在会心一笑后心境温暖。

班主任叫张剑,我们是他的第一届学生。报到的第一天,他组织了一个小小的欢迎晚会。在简陋的环境里,他尽可能安排得隆重。精心设计的黑板报,点缀着礼花的教室,使拘谨的我们渐渐放松下来。羞涩的师范一年级的孩子,激情澎湃的刚毕业的大学生;生涩的节目表演,不自然的自我介绍,让那个夜晚在每个人的心中,烙下了深深的印痕。

三年后,在张剑老师的鼓励下,我坐进了大专的课堂。仿佛是撩起了窗帘的一角,远远近近的景致扑面而来。熟悉的老师带来的,是俨然不同的新理念。如今,偶尔翻动以往的书本,课堂上的一言一笑隐于字里行间,顿觉亲切难言。那时教文学概论的戚玉生老师惯爱语出惊人,经常从世人皆以为寻常的文章中翻出新鲜意境来,听得在座同学一惊一乍,而后颇以为然。“百炼钢化为绕指柔”这句名言蔓延自常康老师的古典文学课。听他的讲座,情感是要跟着大开大阖的,视线也要一起大开大阖——讲到激情处,他会直接宣诸于手,“刷刷”几下,斗大的字极遒劲地耸立于黑板。特别是那一竖,蜿蜒而下,直透时光,令人过目不忘。爱上郝战平老师的现当代文学课的人也是极多的,看他指点文字,听他爱憎分明,总是恨下课铃声太急。“那哒哒的马蹄,是美丽的错误”令在座女同学纷纷黯然。马蹄声依旧在纸上沙沙地踏响,郝老师性格鲜明的评点却再难有机会聆听了。崇拜者同样众多的孙建国老师,课堂侃侃而谈,文章纷纷问世,招惹得多少爱做梦的少年,前仆后继地拥挤到文学之路上。每日圈圈点点,时时拨拉笔尖,但求得其几句指点,朴素文字似乎便能熠熠生辉。

而今回首,那些具体的情节多有迷离,那全心投入的情怀,却是刻录在回忆中的解说词,一遍一遍反复地回放。经常听见母校的消息,会有一刹那的错觉,仿佛正坐在旧日的课堂,以一个学生的身份,听着范荫荣老师的小语教,试图将他的诙谐复制成自己的风格;又似正蹙眉倾听李如齐老师的教育心理学,或者在张桐林老师的良药苦口下诚惶诚恐,惟恐会因一时的蹉跎留下一世的怅惘。

终究是回不去了。不光时间,还有热情。当年的紫藤架下,回忆尚没有机会发酵的少年的我,正自顾自地做着文学的梦。

紫藤长廊的转角处是一个小小的稿件箱。每天日暮时分,我会捏着一把钥匙,迈着轻盈的脚步,走向它。那时的我和一群志趣相投的同伴,把几乎所有的时间放逐在对文字的寻寻觅觅中。于是校报《蓓蕾》,便成了我们梦想的起跑点。

那是一段纯粹的岁月,心无杂念,为了每篇稿件斟字酌句,煞有介事的争辩染红了面颊。采访,记录,跑报社,送校样,一次次甘之如饴。每每泛着油墨的报纸印出来了,便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。默默念起那些日渐遥远的名字,已无从描摹当初的默契,只能将共同的足迹细细珍藏。我的朋友陈华男说:难道许多情感是时空的距离就可以稀释消融的吗?在我是不能想象的。终究庆幸,经过了那么多年的积淀,当初因《蓓蕾》相遇相惜的知交好友,走过了蓓蕾初绽的“恰同学少年”,又一起走向盛放后的沉静从容,依然彼此相望,不曾远离。

五年的光阴,有那么多的欲说还休。后来,我将求学时的十三本日记付之一炬。腾腾的烟雾,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分水岭。我不无惋惜地想起,图书馆里想要看的书还没有借全,和同学的小小误会还没能鼓足勇气去解释,我青涩的理想还没来得及发芽,我们的九三(四)班歌,我还没有背熟。

浮云一别后,流水十年间。不过就是须臾,我已站在十年的对岸,去看当年花架下携着书卷的身影。真是恨不能伸出一只手去,抓牢当日粗略度过的岁月。

紫藤年年施施然地开,然而流连的脚步已换了一茬又一茬。我甚至不知道,那灼灼耀眼的长廊,是否依然如故。离开得已经太久了,曾经属于我们的那一季,也已成为陈年底片的背景,在无心翻动的时候,隐隐余香,依依不绝。